作者：李月亮 劉易宙
來源：李月亮（ID:bymooneye）
一場山地馬拉松比賽，21位選手不幸遇難。
這場慘烈的事故，大家應該都知道了。
5月22日，甘肅白銀的山地馬拉松比賽，忽然遭遇極端天氣，冰雹、凍雨、大風，氣溫驟降。
很多參賽者只穿了短衣短褲，根本扛不住如此低溫，于是紛紛失溫、昏迷，甚至凍死在荒山野嶺。
一共172名參賽者中，有21人不幸遇難，死亡率高達12%。
其中包括多名國內越野項目的頂尖選手，跑在前六位的人里，只有一個活了下來。
很多人說，這是“中國跑圈最黑暗的一天”。
21位逝者之中，有人是中國超級馬拉松記錄保持者，有人才當上奶爸；
有人剛領了結婚證，準備舉辦婚禮……
簡單的數字背后，是21條無比鮮活的生命，更是21個支離破碎的家庭。
而最讓我心酸的，是一個叫黃關軍的遇難者。
他是聾啞人，34歲，曾獲得殘運會冠軍，但現在生活很艱難。
好友在得知其遇難的消息后，失聲痛哭：“他是聾啞人，連呼救都沒辦法！”
一起比賽的跑友也說：“他平時生活極為艱苦，有時只能靠吃泡面度日，這次比賽只是想去掙幾千塊錢的獎金?！?br style="margin: 0px; padding: 0px; max-width: 100%; box-sizing: border-box !important; word-wrap: break-word !important; overflow-wrap: break-word !important;"/>
他的故事，刺痛了無數網友。
黃關軍是綿陽北川人，或許曾是那場舉國悲痛的大地震的幸存者。
而不幸，幾乎貫穿著他整個人生。
一歲那年，因為一場醫療事故，黃關軍成為了聾啞人，從此進入了無聲世界。
讀書讀到初二，他因為聽不到老師說話，上課越來越吃力，完全跟不上教學進度，不得已退了學。
七年前，他在紙上對采訪他的記者寫道：
“我想讀書，我想成績好，想去讀大學，可是老師講的我聽不懂，每天晚上自己哭?！?/span>
退學后，十幾歲的他輾轉到成都等地打工，但語言溝通上的障礙，讓他備受折磨。
為了能同常人進行交流，他跑到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習了上網、打字、手工技能等等，獲取了四川省職業技能培訓合格證書。
后來還在北川殘疾人康復中心專門學習了羌繡的手工藝，只可惜并不賺錢。
但這門手藝曾讓黃關軍對未來充滿了希望：“學習了計算機，會上網，懂拼音和打字，這樣我才能有機會參與到設計圖案這種‘大事’?！?/span>
當時他還給采訪他的記者，展示了自己的作品，繡的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男孩女孩。
他說，他沒有經歷過戀愛，沒有女朋友。
他很渴望有一個姑娘能走進自己的生活，點亮自己的人生。
只可惜，直到生命最后一刻，他的愿望也沒能實現。
黃關軍無法完成的夢想，還有很多。
他向往過部隊，想去當兵，但現實條件并不允許。
他喜歡體育，想成為體育老師，也沒有機會。
殘障的身體，像一個堅硬而無聲的罩子，死死困住了他那顆飽滿、勇敢、強大、浪漫的靈魂。
無論他怎么掙扎，都發不出聲音、掙脫不了束縛。
于是，跑步便成了他唯一的出口。
似乎是一種天賦。
黃關軍從小就特別能跑，每天都會一個人悶著頭跑十幾公里。
這也成了他唯一做得好的事。
2006年，他參加了省殘運會，取得男子1500米第五名、馬拉松第三名的好成績。
此后，國內各種殘運會、馬拉松比賽的領獎臺上，頻頻出現他的身影。
最好的成績，是在2019年全國第十屆殘運會上，他獲得了男子全程馬拉松聽力障礙組第一名。
從旁人眼里的怪人、殘疾人，變成了領獎臺上矚目的冠軍。
這是他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，也是他渴望了很久的認可。
這些獎項不僅給黃關軍帶來了榮譽和成就感，還給他帶來了維持生活的獎金。
今年，黃關軍一直在成都的一家餐館里打工，做后廚切菜的活兒，一個月賺2600塊。
之前他還在綿陽老家送過外賣，因為聾啞人的緣故，他跑的單比較少，一天只能掙個七八十塊。
他生前好友、馬拉松運動員魏靜說：“他是以獎金為生的?！?/span>
這次甘肅白銀的比賽，前十名都有很不錯的獎金，第一名1.5萬元、第二名1.2萬元……第九名3000元、第十名2000元。
即便得不到名次，只要跑完全程就能拿到1600元的補助。
對黃關軍而言，這是一筆很不錯的收入。
而這樣的賽事并不多，不久前他還參加了綿陽本地的一個比賽。
所得獎品僅僅是一瓶白酒、幾袋洗衣液和辣椒醬。
馬拉松比賽，對多數選手來說，是挑戰、是愛好。
而對于黃關軍，是生存。
黃關軍曾與好友聊起過自己的理想，他說自己現在是四川省隊的隊員，目前的馬拉松最好成績是2小時38分。
他的目標是跑進2小時30分，這樣就有希望進入國家隊。
那意味著，他可以得到更科學系統的訓練，以及更穩定的收入。
今年4月，他還聯系過聾啞特殊學校的老師，希望能去教孩子們跑步，工資少點也沒關系。
這段對話，我反復看了好幾遍，越看越心酸。
他用磕磕絆絆的文字，卑微地求一個并不熟識的人。
這背后，是熱烈的理想，更是生存的艱辛。
可是理想難以達成，艱辛卻如影隨形。
曾經有人把黃關軍稱作“中國版阿甘”，其實他比阿甘更加不幸。
7年前采訪他的那位記者，曾經在紙上問他：“和爸爸媽媽平時交流多嗎？”
黃關軍用筆在“爸爸”下畫一條線，寫上“沒有”。
又在“媽媽”下畫一條線，寫上“少”。
記者只能安慰他：“爸媽忙，他們也愛你?！?/span>
黃關軍卻低頭寫下一句：“不是，不喜歡聾啞，無聊?！?/span>
他沒有健康的身體，也沒有非常關愛他的父母，更沒有總能逢兇化吉的主角光環。
相反，命運總是出其不意地把他甩進深淵里，每次他剛要爬出來，就又被當頭一棒砸暈。
就像這次的比賽，他信心滿滿地啟程，提前幾天就到了白銀。
他生前留下的最后幾條朋友圈，也全都在贊美白銀的風景、蘭州的美食。
即便人生那么苦、那么難，他也沒有放棄過希望和微笑。
比賽當天，他開頭跑得很好。
據前六名里唯一的幸存者回憶，他曾在路上遇到過黃關軍：
“我當時還跟他打了招呼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擺了擺手，意思就是聽不見，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聾啞人，當時他狀態已經開始不好了?！?/span>
而那，大概是黃關軍此生最后一次跟人交流了。
沒過多久，他就在狂風凍雨里，永遠地離開了世界。
這場比賽，說來真是令人扼腕。
其實比賽前一天，當地就有了天氣預警，但未得到主辦方的重視。
而賽事保障補給又不夠充分，選手缺少極端天氣裝備。
導致狂風暴雨襲來、氣溫驟降后，大部分參賽者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失溫。
最令人痛心的是，在選手發出求救后兩小時，主辦方才叫停比賽。
很多無助的參賽者，就穿著短袖短褲、披著破了洞的保溫毯，面對著刺骨的寒風、子彈一樣襲來的凍雨，苦苦等待主辦方的援救。
黃關軍在生命的最后，經歷了什么呢？沒有人知道。
就像他這一生，很少被人了解。
如果做一個總結，好像也只有孤獨二字。
一個孤獨的人，孤獨地生活，孤獨地跑步，最后孤獨地凍斃于異鄉荒涼無人的山上。
難以想象，在生命的最后時刻，無法呼救的他，該是多么的絕望。
有人說，跑步曾經給予了這個絕望的年輕人，一條珍貴的生路，最終卻也導致了他的死亡。
生活有時太魔幻了，也太殘忍了。
我想要記錄下黃關軍的故事，有兩個原因。
一是被他深深感動。人生如此艱辛，他卻那么用力地去抵抗。
二是替他感到難受和委屈。一朵從苦難的絕壁里開出來的花，那么頑強地生長，那么艱苦地開放。
拼盡全力，想讓這苦難的生命有幾分色彩，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折斷，魂斷天涯。
人和人的命運，差距真的太大了。
有人生來就是別墅豪車，萬千寵愛，有人憑著一張好看的臉，一天賺到200萬。
而黃關軍，從小就失去聽力，不能說話，讀不成書，甚至沒談過一場戀愛。
他一次次努力，想逆風向前，最后卻栽倒在更大的風暴里。
一個34歲的男人，就這樣，度過了艱難的一生。
電影里的勵志故事，都是一個人受盡苦難，最后成功翻盤，大快人心，可現實常常并不如此。
就是會有那么一些人，很苦很苦地過完了這一生。
命運對他們極不公平，好像他來世上這一遭，就是為了沒完沒了地受苦。
但是我想，只要他們在無盡的苦難里，一直不放棄希望，一直奮力向光前行，他們就沒有白白活過，我們就該給他們最誠摯的掌聲。
如果有下輩子，希望老天能對他們好一點。
不必榮華富貴，只要讓他們過上平凡的生活，擁有常人的幸福，就好。
希望黃關軍來世能大聲說出自己的理想，能親耳聽到大家對他的鼓勵，然后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，遇到一個心愛的姑娘，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。
如果他還像這輩子一樣喜歡跑步的話，希望他每一次奔跑的終點，都是平安回家。